寧波是“單項冠軍城市”，浙江省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要加快建設“單項冠軍之省”。
什么是單項冠軍？2020年，寧波的國家級制造業單項冠軍企業（產品）數量凈增12家，總數達51家，數量居全國城市首位；全國已開展5批單項冠軍企業（產品）的認定工作，浙江共計114家企業入圍，占全國總數的19.1%，居全國第一。
單項冠軍企業是怎樣的？它們的共同點是都不喜歡“借錢”，長期保持較低資產負債率，經營穩；絕大多數企業主營業務收入占總收入比重在95%左右，主業穩；2019年單項冠軍企業研發經費投入占銷售收入比重達8.1%，創新穩。以上是浙江大學全球浙商研究院副院長鄔愛其考察分析浙江全省100多家單項冠軍企業后得出的結論。
單項冠軍企業的產品，對普通人而言可能極為陌生，卻都“關鍵到不能少”。單項冠軍最大的特點是“隱形”，因為在細分領域絕對領先，卻鮮為人知，因此單項冠軍也稱為“隱形冠軍”，被視為制造業中的“掃地僧”。
這些單項冠軍是怎樣煉成的？記者走訪了這批“冠軍企業”。
只做一件事
去年初，在致全體員工的公開信中，公牛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阮立平揭秘“奪冠”的秘密：“不用在意一時得失，因為我們是一群走遠路的人。”提起公牛，大家印象中就是插座，在1995年至2007年的12年間，這家位于寧波慈溪的企業，只專注于做排插產品。
初心不變，阮立平就是要“做個用不壞的插座”。在創立公牛前，阮立平就在銷售插座等產品，但因為質量難以控制，經常需要返修。阮立平是工程師出身，質量意識不同于周邊的上百家小作坊業主，公牛產品很早就進行了產品認證。
一開始，公牛排插從街頭推銷到街尾，不少人質疑“這么貴，賣給誰”，很多人不愿意代理公牛產品，但質量好就有市場。在百貨公司，店員會主動介紹，如果要好點的就選公牛，便宜些就選其他的。上世紀90年代，排插設計功率小，但隨著大功率的空調、電熱水器進入普通人家，不少插座難以承受用電負荷，而購買公牛的人發現，產品很耐用，這就有了口碑。
1988年，19歲的孫平范就在臺州創辦企業，生產手搖橫機。2003年前后，技術出身的他意識到市場轉向，遂回到寧波慈溪，創辦了寧波慈星股份有限公司，并將業務升級為自動電腦橫機的設計、研發和制造。當時一臺手搖橫機只要幾千元，而一臺進口電腦橫機則要上百萬元。
為了研發，他將臺州創業的收益全部投入進去，一頭扎進車間，“閉門”造橫機。一方面，他與東華大學等合作，避開國外的專利壁壘，將作為精密機械的橫機制造出來；另一方面，自己開發出智能控制系統，最終電腦橫機研制成功。
2007年的一件事讓孫平范難以忘懷。當年，孫平范帶著最新研發的產品去慕尼黑參加國際紡織展，日本競爭對手認為慈星在短時間內不可能研制出高精度、有高技術水平的電腦橫機，即向慕尼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令，要拆開慈星機器進行檢查。結果，慈星自主研發的核心部件與日本公司的設計原理完全不同，日本公司不僅賠償了所有損失，還為慈星打了免費廣告。
如今，慈星年產銷電腦橫機居世界首位，后來相關產品還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，產品早已在江蘇、浙江、福建等服飾鞋帽主產地鋪開，匹克體育、海瀾之家等都是慈星數字化生產裝備的客戶。
現在，慈星又有一款研發了近10年的產品，在2020年小批量生產，今年將批量生產。這臺機器可以滿足“一線成衣”，實現柔性化生產，半小時就能生產一件成衣。國外同類產品每臺要100多萬元，而慈星則只需要40多萬元，產品訂單已經排到4月底。
不少創業者喜歡“東一榔頭西一棒槌”，有段時間，長三角的商人也不例外，尤愛賺“快錢”，投身房地產、金融的自然不少，荒廢了主業。但不少單項冠軍非常專注且持久。鄔愛其認為，單項冠軍之所以關注專業領域，一定是“嘗到甜頭的”。鄔愛其曾追蹤100多家單項冠軍企業的5年數據，這些企業無論在營收，還是凈利潤、利潤增長等方面，都比同類型“非單項冠軍”企業表現更好；以海外營收占比為例，單項冠軍企業比一般制造業企業要高近5個百分點，這在鄔愛其看來，是“專業主義”的勝利。
不懼新挑戰
但只做一件事，必然不斷遭遇新挑戰。
比如，2015年，小米發布一款帶有3個USB接頭的插線板，憑借新穎設計和高性價比，該產品在互聯網上銷售井噴，這給老牌插座巨頭公牛帶來不小壓力。
為應對挑戰，公牛花費4個月設計出魔方排插，這是一款體積更小、構造更緊湊的萬用插座。“小米的加入，對我們而言是有利的。”公牛集團副總裁蔡映峰說。小米帶來的沖擊，讓他們對產品有了新認知：原來排插也可以從地板拿到桌面來。從此，公牛開始推出一些聯名款，倒逼提升工藝技術，縮短研發周期。公牛集團轉換器事業部總經理謝維偉說，去年10月，公牛上線了軌道插座，去年12月份已經成為線上銷售冠軍。單項冠軍再度“奪冠”。
只做一件事，絕不是一條路傻傻地走到黑，而是把握核心技術，在一個細分領域不斷創新。
誕生于紹興市新昌縣的三花控股集團有限公司，也是國家級單項冠軍示范企業。三花控股前身為一家鄉鎮企業，1984年張道才當上廠長后，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，企業到底做什么？當時的新昌交通不便，資金也缺乏，恰逢改革開放后，長途運輸多了起來，馬路飯店多了，他就決定生產廚房冰箱所使用的電磁閥等，該產品可以控制兩個不同的溫區，那時大多數冰箱只有一個溫區。此后，張道才陸續選擇了3個產品方向，都剛好踩上了“風口”——上世紀80年代的冰箱，上世紀90年代的空調，21世紀的汽車，三花做的都是其中的關鍵零配件。十多年前，這家做冰箱、空調制冷的企業就開始布局新能源汽車熱管理系統。如今，三花除了為大金等空調廠商供應產品外，還是特斯拉熱管理系統的關鍵零部件供應商。
上世紀80年代末，寧波天生密封件有限公司董事長勵行根就開始從事密封件行業，最早在集體企業工作，后因企業對創新不夠重視，勵行根決定創業。在勵行根看來，有時候是“被逼著做創新”。
在2007年秦山核電站的一次競標中，天生密封件有限公司的國產密封墊片產品中標，但某外國公司以不提供C形密封環要挾，要求更改中標結果。當時，中國沒有一家公司能夠生產這一核心零部件。無奈之下，秦山核電站只好決定同時購買國內外公司的密封墊片產品。勵行根得知后很受刺激，他當場表態：“給我5年時間，我一定把C型密封環做出來。”2007年，勵行根當即成立了研發小組，2011年成功破解。專注一個領域的創新，有時很難堅持。勵行根回憶，最難的時候，企業只能去貸款繼續創新，這不同于貸款作為生產的流動資金，因為用于生產就有產出，而創新未必有產出。
要有新作為
時至今日，勵行根只要在公司，仍然堅持70%的時間在實驗室內。他對自己評價：“我算不上一個好的企業家，我更喜歡別人稱我為科技工作者。”勵行根有這樣的實力，他曾入圍院士候選人，并兩度問鼎國家科技獎。“企業大企業小不要緊，關鍵是要有所作為。”他還說：“民營企業就像河水，雖然力量不大，但一旦聚集起來會像長江、黃河。”
現在的寧波天生密封件有限公司的規模依然不算大，去年營收1億多元，僅有100多名員工，不過最近公司也在招聘大量技術研發人員，因為現在越來越多的定制產品委托給該公司，產品研發需求已經排到了3年后。該公司最新研發的密封連接器，不僅縮小了體積、重量，也將實現成本降低，正是面向未來10年的產品，在他看來，單項冠軍就是要攀登特定領域的“珠峰”。
如今的公牛集團，正從插座專家轉型為電連接專家，力求營收從100億元躍升至1000億元。但公牛的產品線擴張有自身邏輯，基于原本業務關聯程度，以及新進行業的競爭程度來考慮，力求在新行業內做到最好。比如公牛進入一個新領域，會先考慮這個行業是否已經有知名的品牌，或者市場占比比較高，如果沒有，這將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，此前進入的浴霸行業，去年已經實現營收2億元。
作為單項冠軍的公牛集團，同時還是行業龍頭。在提升產業鏈方面，它也在倒逼供應鏈企業質量提升，如供應鏈企業在猶豫是否更新設備的時刻，公牛則會提出第一年穩定的采購數量和價格，讓供應商敢于投入且免除后顧之憂，甚至做好設備給供應商，實現與公牛同步升級，培養更多單項冠軍。
鄔愛其分析，浙江一直是以“七山一水二分田”著稱的資源小省，國企分布相對較少；改革開放后，浙江出現了一批農民企業家，資源稀缺導致他們只能聚焦某一細分專業領域，形成“一鄉一品”或“一村一品”格局，如紹興輕紡、溫州皮鞋、樂清低壓電器等；一地對一個專業領域的聚焦，催生出義烏小商品城、紹興輕紡城等專業市場，幫助浙江制造企業將產品銷往全球。
這方水土孕育出一大批單項冠軍后，政府還能做什么？不少企業提出，知識產權保護至關重要，有企業過來挖人就能實現產品報價低一半，這樣難以長久，企業也不愿意搞創新產品開發，知識產權保護不健全無異于“保護落后”；單項冠軍往往體量不大，政府在與企業共建創新中心時，可以著重行業領域，而非某個企業產值，這樣有時可能起到“四兩撥千斤”的作用，政府助力一把，也許不少企業就能跨越技術門檻。此外，如何讓單項冠軍與地方產業集群深度合作、共同成長，也是需要思考的問題。
